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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里发现老婆的绿丝巾时,差点没背过气。

她说是风吹落的,可王麻子分明看见她昨天系着它去了后山。

存折上的六千块不翼而飞,那是我们攒了十年给儿子娶媳妇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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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叶子刮在脸上,又刺又痒。我胡乱抹了把汗,哈着腰,手里的锄头一下下刨着地里的草根。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干,后背那件旧汗衫早就湿透了,紧紧贴在皮上,腻歪得很。

“这鬼天!”我低声骂了一句,汗珠子顺着眉毛滚下来,糊住了眼角。我抬起胳膊,用还算干爽的袖口狠狠蹭了蹭眼睛。

就在我直起酸痛的腰,想喘口气的当口,眼角的余光猛地扫到脚边垄沟里一点扎眼的颜色。绿油油的,在一片土黄和干巴巴的玉米秆中间,亮得晃眼。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攥紧了。那颜色,熟得不能再熟。

我慢慢弯下腰,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哆嗦着,把那东西从干土坷垃里抠了出来。软乎乎的料子,正是那种滑溜溜的丝绸。一条绿丝巾。绿得像刚掐下来的嫩韭菜叶子。

这条绿丝巾,我认得真真儿的。去年秋天,我赶大集,在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一眼就相中了它。贵是真贵,花了我足足两块五毛钱。我咬咬牙,还是买了下来。心里想着桂芬,我那个成天在地里灶头忙活的婆娘,脖子光秃秃的,也该有件鲜亮东西衬衬。她接过丝巾时,那眼神亮得,跟丝巾的绿光一样,在我心里烙了个印子。

可现在,这条宝贝丝巾,脏兮兮地躺在我的玉米地里,被土埋了半截。它该好好系在桂芬脖子上,或者收在炕头柜最底下那个带锁的小抽屉里才对!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噌”地一下就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我攥着那冰凉的丝绸,手心里的汗一下子全没了,只觉得那绿得刺眼的玩意儿烫手。

我捏着那条绿丝巾,手指头收得死紧,丝绸的滑溜劲儿硌得掌心生疼。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邪火烧得我口干舌燥,只想立刻冲回家,把这条碍眼的东西狠狠摔在桂芬脸上,问她个清楚明白。这念头像野草,疯长。

可脚刚抬起来,还没落下,眼角的余光就瞥见地头那边晃过来一个人影。是王麻子,拖着那条瘸腿,一摇一晃地往这边蹭。他手里拎着个破草帽,一边走一边扇着风,嘴里大概还在哼着不成调的梆子戏。

王麻子是我们村出了名的“顺风耳”和“包打听”,哪家灶头冒点不一样的烟,他都能闻出味儿来。他那张破嘴,能把芝麻吹成西瓜。眼下这节骨眼,我不能让他看见我手里这玩意儿,更不能让他瞅见我这张憋得通红的怒脸。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攥着丝巾的手飞快地缩到背后。动作太猛,带起一阵风,差点把自己带了个趔趄。我赶紧用另一只手扶住锄头把,才算站稳。心在腔子里“咚咚”擂鼓,震得我耳根子嗡嗡响。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慢又沉,想把胸口那股子横冲直撞的气压下去。脸皮子绷得紧紧的,努力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纹。

“麻子哥,”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劈叉,又干又涩,“这大日头底下,遛弯儿呢?”我尽量让自己的调门听起来平常,可尾音还是忍不住有点发飘。

王麻子总算挪到了地头边上。他停住脚,那条好腿支撑着,瘸腿微微点着地。他撩起眼皮,那双小眼睛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又贼溜溜地往我背在身后的手瞟。那眼神,活像耗子见了油。

“咳,柱子啊,”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拖得老长,“我这不是…上后山坡瞅瞅我那点山芋苗子嘛。这天再不下雨,怕是全得渴死咯。”

“后山?”我心里猛地一沉,像被块冰坨子砸中了心口,那股刚压下去一点的火气“呼”地又蹿了上来,烧得喉咙发干。我几乎是咬着牙,才把后面的话挤出来:“那…那坡上风大吧?别闪着你腰。”

王麻子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焦黄的牙。他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腔调:“风?嘿,还真别说!昨儿个后半晌,那风刮得才叫一个邪乎!呼呼的,跟鬼叫唤似的。”

他顿了顿,那双小眼睛又往我身后溜了一下,才接着说:“就那大风天,我正搁山坡底下歇脚呢,一抬头,嗬!瞧见你家桂芬了!裹得严严实实,正往山坡上爬呢!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可脖子上那条丝巾,嘿,系得那叫一个紧实!新崭崭的绿!在灰蒙蒙的天底下,扎眼得很!跟棵水灵灵的小葱似的!”

他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抹扎眼的绿色,又补了一句:“柱子兄弟,你给婆娘买的这丝巾,是真鲜亮!大风天都刮不跑!值!真值!”

王麻子的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慢腾腾地在我心口上割。一下,又一下。他每说一个字,那抹刺眼的绿就在我脑子里亮一分,桂芬系着它往山坡上爬的画面就清晰一分。

昨儿后晌?大风天?她一个人,裹得严实,爬后山?去干啥?还非得系上这条新崭崭的绿丝巾?

我脑子里嗡嗡响,乱成一锅煮糊了的粥。王麻子那张唾沫横飞的黄牙嘴还在眼前晃,他后面那些什么“值不值”的屁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一股腥气从喉咙口往上涌。

“啊…啊,是,是值…”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应和,干巴巴的,像枯树叶子在风里摩擦。我扯了扯嘴角,想笑,脸皮却僵硬得像糊了层泥巴。

王麻子大概觉得我这反应有点呆,又嘿嘿干笑了两声,拎着他的破草帽,拖着那条瘸腿,一步三晃地继续往村口方向挪去了。直到他那歪歪斜斜的背影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后面,我才猛地转过身。

后背那只攥着丝巾的手,手心全是冷汗,滑腻腻的。那条绿丝巾被我揉搓得不成样子,皱巴巴一团,像条死掉的菜青虫,软塌塌地粘在我汗湿的手心里。

我低头看着这抹刺目的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直窜到头顶心。刚才那股子邪火,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坠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死死压在胸口。

桂芬…她到底瞒着我什么?

我攥着那条皱巴巴、沾满泥土的绿丝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脚下的土路被太阳烤得发白、发烫,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着一层热灰。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王麻子那张油滑的脸和他那几句戳心窝子的话。桂芬系着绿丝巾上后山的背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像鬼影子,甩都甩不掉。

推开院门那两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时,日头已经西斜了,院墙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歪歪扭扭的影子。一股饭菜的香味儿混着柴火烟气飘过来。桂芬正蹲在灶屋门口的小板凳上,低头使劲刷着一口大铁锅,锅铲刮着锅底,发出“嚓嚓”的刺耳声响。她听见门响,抬起头,脸上带着点灶膛里熏出来的红晕,额角还沾着一点锅灰。

“回来啦?饿了吧?饭快好了。”她冲我笑了笑,声音有点喘,是干活累的。

那笑容,往常看着只觉得踏实、暖和。可今天,落在我眼里,却像根针,猛地扎了我一下。我看着她那张汗津津的、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媳妇的脸,看着她脖子上空空荡荡的,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了。

我没应声,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院门口,攥着丝巾的手垂在腿边。夕阳的余晖斜照过来,把我手里的那团绿照得格外亮,也格外刺眼。

桂芬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她的目光,一点点地、迟疑地落在我垂着的手上,落在那团皱巴巴的绿色上。她刷锅的动作停了下来,锅铲“哐当”一声掉进锅里。

“这…这哪来的?”她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又尖又细,像被掐住了脖子。她猛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沾着水的手在围裙上胡乱蹭着,眼睛死死盯着我手里的丝巾,脸色一点点褪下去,变得惨白。“你…你翻我东西了?”她声音发着抖,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惊恐和心虚。

“翻你东西?”我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沙子,声音又干又哑,带着一股我自己都压不住的冷气,“我在地里刨草根,它自己躺在那儿!就在玉米垄沟里!”我把手里的丝巾往前一递,那抹绿几乎要戳到她眼前,“你的宝贝疙瘩!怎么跑地里去了?嗯?风吹去的?昨儿后晌那邪风,还真会挑地方吹啊?”

我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院墙外头,不知谁家归圈的鸡“咕咕”叫了两声,显得院里死寂一片。

桂芬被我吼得浑身一哆嗦,脸白得像糊窗户的纸。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土灶台上。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四下乱瞟,就是不敢看我的眼睛,更不敢看那条丝巾。

“我…我…”她“我”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细如蚊蚋的话,“是…是风…昨天风大…可能…可能系松了…刮…刮跑了…”

“刮跑了?”我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一股火“噌”地又顶到了脑门心,“王麻子!他昨儿个后晌,亲眼瞅见你裹得严严实实,系着这玩意儿往山上爬!爬得可带劲了!风大?风大怎么没把你人刮跑?就单单刮跑了你脖子上的丝巾?还他妈不偏不倚刮到我玉米地里?桂芬!你当我柱子是傻子,是三岁小孩儿哄着玩呢?!”

我往前逼近一步,手里的丝巾几乎要甩到她脸上。

桂芬被我逼得退无可退,整个背都紧紧贴在灶台上,冰凉的感觉让她猛地一颤。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水光,泪珠子在里面打转,眼看就要掉下来。那眼神里有害怕,有心虚,还有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委屈和绝望。

“柱子!你听我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去后山…我去后山是有事!真有事!”

“有事?啥事?!”我厉声打断她,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啥见不得人的事,非得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后山?还系着这新丝巾?你给我说清楚!”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要看到她心里去。

桂芬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泪终于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在她灰白的脸上冲出两道泥印子。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停地流,无声地砸在灶台冰冷的泥灰上。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里的火不但没消,反而烧得更旺了,还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冰凉。她这眼泪,是委屈?还是被戳穿了把戏的心虚?

“哭!哭顶个屁用!”我烦躁地吼了一句,心里的疑云却越积越厚,沉甸甸地压着。那条绿丝巾,像个引子,猛地扯开了我一直以来隐隐觉得不对劲的口子。那些被我忽略的、或者刻意压下去的细枝末节,突然都变得无比清晰,带着刺,一根根扎进脑子里。

是了,钱!家里的钱!

我们两口子土里刨食,省吃俭用,一分一厘地攒了快十年!就为了给儿子铁蛋以后娶媳妇用。那张裹了好几层油纸、藏得严严实实的存折,上面的数字,我记得清清楚楚:六千块整!这在九十年代的农村,绝对是一笔能压塌炕头的巨款!是我们两口子半辈子的血汗!

存折一直锁在炕头柜最底下那个抽屉里,钥匙…钥匙只有一把!我猛地想起来,那把小小的、黄铜的钥匙,桂芬总是把它穿根红绳,贴身挂在脖子上,塞在衣服最里头!睡觉都不摘下来!她说,这样最保险,谁也偷不走!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震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预感,像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了上来,越收越紧。

我再也顾不上眼前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桂芬,也顾不上那条掉在地上、沾满泥灰的绿丝巾。猛地转身,像头发疯的牛犊子,一头就冲进了里屋!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土炕占了大半边,炕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旧炕席。炕头靠着墙立着一个老式的木头柜子,刷着深红色的漆,边角都磨得发白、露出了木头的原色。这就是我们家最值钱的家具了。

我的眼睛死死盯住柜子最底下那个抽屉。抽屉上挂着一把黄铜的老式小锁,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一点微弱的光。就是它!

我的呼吸变得又粗又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扑到炕沿边,几乎是扑爬着,手忙脚乱地去掀炕席的一角。炕席底下,靠近炕头烟道那块土坯,是活动的!这是我爹活着时砌的,留了个心眼,说万一有个灾啊难的,能藏点应急的。存折,就裹在油纸里,塞在这块活动的土坯后面!

手指因为紧张而僵硬得不听使唤,指甲抠在炕席粗糙的边沿上,磨得生疼。我用力掀开炕席,露出底下平整的土炕面。找到了!那块颜色略深一点的土坯!

我颤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抠那块土坯的边缘。土坯松动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把它掀了起来!

一股土腥气扑面而来。土坯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凹洞。

空的。

洞里空空荡荡。

只有几粒散落的土坷垃,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张裹了好几层油纸、沉甸甸的存折,不见了!

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跪在炕沿边,保持着掀开土坯的姿势,眼睛死死瞪着那个空荡荡的黑洞。那洞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要把我整个人都吸进去。

钱…我们攒了十年的钱…铁蛋娶媳妇的钱…没了!

“桂芬——!!!”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绝望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冲破了屋里的死寂,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我猛地从炕沿边弹起来,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野兽,双眼赤红,喘着粗气,转身就往外屋冲!

桂芬还瘫坐在灶屋门口的小板凳上,背靠着冰凉的土灶台。她大概是被我刚才那声野兽般的吼叫吓懵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新的眼泪却忘了流,只是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我像一阵黑旋风般冲出来。

“钱呢?!!”我几步就跨到她面前,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我俯下身,双手死死抓住她单薄的肩膀,手指头几乎要掐进她的骨头里,用力地摇晃着她,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嘶哑得不像人声:“存折呢?!我们那六千块钱呢?!哪去了?!说!!你给我说啊!!!”

桂芬被我晃得像狂风中的一片破树叶,瘦削的肩膀在我铁钳般的手掌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她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柱子…柱子…你松手…痛…”她艰难地求饶。

“痛?!你还知道痛?!”我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指甲隔着薄薄的粗布褂子陷进她的皮肉里,“钱没了!铁蛋娶媳妇的钱没了!你他娘的还知道痛?!钱呢?!是不是你拿的?!是不是?!”

我几乎是在咆哮,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钱没了!被她偷走了!连同那条绿丝巾的秘密一起!她背着我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贴补后山那个野男人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的信子,狠狠舔舐着我的神经。

“我没有…我没有偷…”桂芬被我摇得头晕眼花,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钱…钱…是…是…”

“是什么?!你说啊!”我猛地把她往前一搡。桂芬“啊”地一声尖叫,后背重重撞在灶台上,疼得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声音。

“哟!柱子兄弟!在家呢?”

这声音像根针,一下子刺破了屋里快要爆炸的紧张空气。我和桂芬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同时僵住了。桂芬的呜咽戛然而止,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院门。我也猛地扭过头。

是王麻子!那张瘦长、刻薄的脸出现在我家破旧的院门口。他一条腿跨在门槛里,一条腿还在外头,手里居然还拎着半瓶没喝完的烧酒,脸上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咋…咋这么大动静?”王麻子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我和桂芬身上来回扫,最后落在我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又瞟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桂芬,嘴角那点油滑的笑意更深了,“跟婆娘干仗啦?啧啧,柱子兄弟,不是我说你,有啥话不能好好说…”

“滚!”我猛地转过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王麻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那声音低沉得可怕,像野兽在喉咙里滚动的咆哮。

王麻子被我吼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赶人,有点下不来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嘿…你看你…”他嘟囔着,还想说点什么。

“我让你滚!!!”我彻底爆发了,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往前猛地踏了一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我家的事,轮不到你王麻子看笑话!滚出去!听见没有!!”

我的样子大概真的吓人。王麻子被我吼得脖子一缩,脸上那点油滑劲儿瞬间没了,只剩下一点惊惧和尴尬。他看了看我紧握的拳头,又看了看地上抖成一团的桂芬,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算我倒霉”的表情。

“得得得!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悻悻地收回跨在门槛里的那条腿,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不识好人心…老子走!走行了吧!你们两口子关起门来打死人老子也不管!”说完,拖着那条瘸腿,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院门被他随手带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王麻子的出现和离开,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邪风,吹散了片刻的死寂,却让屋里紧绷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更加窒息。

我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那一声怒吼似乎耗尽了力气,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在昏暗的灶屋里回荡。王麻子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响。“关起门来打死人”…他看见了,他肯定猜到了什么!明天,不,也许今天晚上,我柱子家婆娘偷钱、两口子干仗的事儿,就会像风一样刮遍全村!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更深的愤怒攫住了我。我猛地转回头,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再次狠狠剜向还瘫在灶台边的桂芬。

她蜷缩在那里,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还在不停地发抖。刚才被王麻子打断的恐惧和绝望,又重新回到了她脸上,甚至更浓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钱…”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野兽咆哮,但那冰冷的恨意却像实质般从齿缝里透出来,“最后问你一遍,存折,在哪?”

桂芬浑身又是一颤,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她又要沉默的时候,她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般,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钱…钱…借…借给春生了…”

春生?

这个名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了我一下。李春生!村东头那个死了老婆、在镇供销社当会计的光棍汉!长得白白净净,能写会算,在村里算是有点头脸的人物!平时说话做事,总让人觉得带着点读书人的清高劲儿。

后山…绿丝巾…李春生…借给他钱了?

这几个词在我脑子里疯狂地旋转、碰撞!瞬间就拼凑出一个让我浑身血液都冻结的画面!

“李春生?!”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歇斯底里的颤抖,“你借给他了?!六千块?!你凭什么?!那是我们家的命根子!是铁蛋的媳妇本!!你借给那个光棍汉?!你跟他什么关系?!啊?!你他妈跟他什么关系?!!”

我一步跨到桂芬面前,巨大的阴影再次将她笼罩。我弯下腰,脸几乎要贴到她惨白的脸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躲闪的瞳孔,像要挖出她心底最深最脏的秘密!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是不是他?!后山!是不是他?!那条绿丝巾,是不是也是他?!!”我每吼一句,就用力点一下头,像要把这可怕的猜测砸进她脑子里,“说啊!是不是你拿着我们家的血汗钱,去贴补那个野男人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桂芬被我逼到了绝境,突然爆发出一种绝望的尖叫,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却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和委屈,“春生…春生他急用!他老娘瘫在炕上等钱救命!镇医院催得紧!他…他实在没法子了!才…才求到我头上!他说…他说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连本带利!”

“救命?”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冷笑,“他李春生救他老娘的命,关我柱子什么事?!他凭什么来求我老婆?!凭什么?!还下个月就还?六千块!他李春生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拿什么还?!啊?!你告诉我!拿什么还?!”

我越说越气,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我猛地直起身,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几乎让我站立不稳。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桂芬啊桂芬…”我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极度的失望而变得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我柱子…我柱子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蠢婆娘!十年的血汗…铁蛋的指望…全让你…全让你…”

我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胸口堵得快要炸开,眼前金星乱冒。我大口喘着气,身体顺着土墙无力地往下滑,最后颓然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灶屋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桂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那股子滔天的怒火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和冰凉,死死压在心口。十年的血汗,铁蛋的希望,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因为桂芬这蠢婆娘一句“救命”?还是因为那个李春生?

李春生…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反复咀嚼,像咬着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那副斯斯文文的样子,此刻在我眼里变得无比恶心、无比虚伪!他凭什么?凭什么能让我婆娘这么死心塌地?凭什么能让她把家底都掏空给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了出来:桂芬跟他,是不是早就……?不然,她凭什么这么信他?凭什么这么豁得出去?!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火燎原,瞬间烧光了我最后一点理智。刚才瘫软下去的身体里,一股新的、更加狂暴的戾气猛地窜了上来!烧得我浑身发抖!绿丝巾!后山!钱!这一切都串起来了!证据!一定有证据!能证明这对狗男女勾搭的证据!一定被她藏起来了!藏在她那个带锁的宝贝抽屉里!

我像一具被无形的线猛地提起来的木偶,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膝盖磕在地上生疼,但我感觉不到。我眼里只剩下一个目标:里屋!炕头柜!那个带锁的抽屉!

桂芬还蜷缩在灶台边,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抽泣着。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绝望里,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动作。

我踉跄着,几乎是扑爬着,再次冲进了里屋。屋里比刚才更暗了,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线从糊着旧报纸的小窗户透进来,勉强能看清炕头柜的轮廓。

我扑到炕沿边,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最底下、挂着黄铜小锁的抽屉。那把锁,冰冷,坚固,像守护着最肮脏秘密的看门狗。

钥匙…钥匙在她脖子上!那把穿红绳的铜钥匙!

我猛地想起刚才抓住她肩膀时,手指似乎碰到过她脖子后面一根细细的绳子!对!就是它!

我立刻转身,像头饿狼一样又扑回灶屋!

桂芬似乎被我冲进来的动静惊醒了,她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钥匙!”我低吼着,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拿来!挂你脖子上的钥匙!给我!”

桂芬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比刚才还要白!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身体拼命地往后缩,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不…不行!柱子…你不能…”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抗拒。

她这副护得死紧的模样,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测!那抽屉里,绝对有见不得人的东西!绝对有她和李春生勾搭的铁证!

“拿来!”我彻底失去了耐心,一步上前,粗暴地去拽她护在脖子上的手!“给我!”

“啊——!”桂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用尽全身力气反抗起来!她双手死死护住脖子,身体拼命扭动、挣扎,指甲甚至在我手背上抓出了几道血痕!“不行!柱子!你不能看!不能看啊!!”

她的反抗彻底激怒了我!也让我更加确信那抽屉里藏着足以毁掉一切的秘密!也许是信?也许是定情物?也许是…那种不堪入目的照片?

“由不得你!”我低吼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用身体死死压制住她瘦小的身躯。一只手铁钳般抓住她两个纤细的手腕,用尽力气把它们死死按在冰冷的灶台面上!她的手腕在我掌下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骨头硌得我生疼。另一只手,则粗暴地探向她棉布褂子的领口,去扯那根细细的红绳!

“不要!柱子!求求你!不要!!”桂芬发出绝望的哭喊,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扭动挣扎,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的力气出奇地大,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

“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那根细细的红绳,连同她领口被扯破的一小片布料,被我硬生生拽了出来!绳子上,果然系着那把小小的、冰凉的黄铜钥匙!

桂芬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瞬间停止了挣扎。她瘫软在灶台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只剩下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她喃喃着,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完了…全完了…”

我捏着那把还带着她体温和汗水的铜钥匙,像捏着烧红的烙铁。我最后看了一眼桂芬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那空洞的眼神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但立刻就被更汹涌的愤怒和找到证据的急切淹没了。

我攥紧钥匙,转身再次冲进里屋!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炕头柜就在眼前。那个挂着锁的抽屉,像一个沉默的、充满恶意的黑洞,等着我去揭开它最后的伪装。

我扑到柜子前,蹲下身。手抖得厉害,那把小小的钥匙几次都没能对准锁孔。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指尖发麻。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用尽力气捏紧钥匙柄。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弹响。

锁开了。

我丢掉那把碍事的铜锁,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的手心全是汗,又冷又粘。我抓住抽屉的铜拉环,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没有犹豫,猛地用力一拉!

抽屉滑开了,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淡淡草药味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抽屉里很空。

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没有照片,更没有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只有两样东西,静静地躺在抽屉的最里面。

左边,是一个小小的、用粗糙的黄草纸仔细包成的方包,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纸包不大,但叠得整整齐齐,透着一股子刻意的小心翼翼。草纸的颜色已经有些发黄发暗了。

右边,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是那种医院里常见的、带着蓝色横格的纸张,比草纸白净得多,但也明显有了折痕,边角有些磨损。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拍。预想中的“证据”没有出现,眼前这两样东西显得格外突兀。那黄草纸包…那医院才有的纸…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骨慢慢爬了上来。比发现钱没了时,更冷,更让人窒息。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先碰到了那个黄草纸包。很轻。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出来,捧在手里。纸包外面没有字,只有折叠的痕迹。我屏住呼吸,一层一层,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剥开了那粗糙的草纸。

里面,是几十粒深褐色的小药丸。每一粒都只有绿豆大小,圆溜溜的,散发着一种非常非常淡的、带着点苦味的药香。

这味道…这味道有点熟悉。

我猛地想起来!最近这大半年,不,快一年了!桂芬总在喝药!每天晚上,她都背着我在灶上熬一小罐黑乎乎的药汤!那药味儿,又苦又涩,弥漫在整个灶屋里!我问她熬什么药,她每次都含含糊糊地说,是找邻村王婆子抓的偏方,调理身子用的,说是…说是想再给我添个儿子…

添个儿子…?

我娘!对!我娘!从我爹没了以后,她就整天念叨,说柱子你得有个儿子!铁蛋是个丫头片子,顶不了门户!你得有个儿子!她不止一次当着桂芬的面骂,骂她“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带把儿的”!那些难听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桂芬身上…

难道…难道桂芬熬的药…就是这个?她一直偷偷吃的药…就是这些褐色的小药丸?

可这药…这药…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抽屉里那张叠起来的、带着医院印记的纸!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抢一样,一把抓起了那张纸!

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我把它凑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微弱天光,屏住呼吸,一层一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把它展开。

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白纸。蓝色的横线。最上方,印着几个红色的、方方正正的字:**青山镇卫生院检验报告单**。

我的视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跳过那些无关的信息,直接扫向下面手写的内容。字迹有些潦草,但关键的地方却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姓名:刘桂芬**

**送检物:精液常规**

**送检日期:1993年5月17日**

**检验结果:**

**……**

**精子密度:极低**

**精子活力:极差**

**……**

**诊断意见:严重少精、弱精症。自然受孕几率极低。**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我的眼睛里,再狠狠砸进我的脑子里!发出“嗡嗡”的巨响!

严重少精…弱精症…自然受孕几率极低…

这几个词在我眼前疯狂旋转、放大、扭曲!像无数张嘲笑的脸!

我爹临死前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柱子…得…得有后啊…”

我娘戳着桂芬的脑门,骂得唾沫横飞:“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下不出来!老王家要绝后了!”

桂芬低着头,默默熬着那罐又黑又苦的药,灶膛的火光映着她苍白的侧脸…

她偷偷吃这些褐色的小药丸…

她藏起这张化验单…

她系着那条绿丝巾去后山…借钱给李春生…

李春生那个光棍汉…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的纸,以一种极其残忍、极其荒谬的方式,猛地串联在了一起!

真相像一把冰冷的、生锈的钝刀,缓慢地、深深地割开了我所有的愤怒和猜疑,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丑陋不堪的内核!

不是我娘骂的那样!不是桂芬“肚皮不争气”!

是我!

是我柱子!

是我不行!

是我…是个…是个“不下蛋的公鸡”!!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劈中了我!劈得我魂飞魄散!劈得我浑身僵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都冻成了冰坨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几个字在疯狂地回响、撞击:严重少精…弱精症…绝后…

我像个泥塑木雕一样,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纸,看向灶屋门口。

桂芬不知何时已经扶着灶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倚着门框,脸色惨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还在微微颤抖。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领口被我撕破的地方露出一点皮肤,上面还有被我掐出的红痕。

她也在看着我。那双曾经明亮、充满温顺和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长久压抑的痛苦,有被逼到绝境的绝望,有被粗暴对待的恐惧和委屈,还有一种…一种我说不清的、近乎于怜悯的东西?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钉在我因为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表情上,钉在我手里那张展开的、如同判决书般的化验单上。

屋里死寂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冷的铁板,沉重地压在我们两人身上。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终于,桂芬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她的声音很轻,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在这凝固的空气中,清晰地砸进我的耳朵里:

“你娘…骂我生不出带把儿的…”

她顿了顿,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泪水再次无声地涌出,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

“可医生…说你才是不下蛋的公鸡。”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我早已被劈得粉碎的世界里,再次轰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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