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店门口,我隔着昏暗的塑料门帘,看见了他。
十年过去了,他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男人背对着门,拿着纹针,动作熟练又冷静。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推开门。
他没抬头,嘴里说:“小孩不给纹身。”
我张了张嘴,最终吐出几个字,“我成年了。”
1.
那个年代的小镇是破旧的,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小镇,南方湿冷的风吹得街道边的广告牌都卷了角。
街上铺着灰扑扑的水泥砖,角落里常年堆着瓦砾和烧完的纸灰,混着一股旧塑料燃烧后的酸臭味。
镇子中心的那条老街,一头连着中学,一头是车站,再往外就是荒掉的砖厂和一片废弃的铁路。
纹身店就夹在一排小门面房里,旁边是一个修伞配钥匙的小摊,另一边是卖炒粉的苍蝇馆子。门头招牌是块斑驳的铁皮板,上面用红漆手写着“阿山纹身”,角落还写着“打耳洞、改疤、遮纹”,已经褪色得快看不见了。
“我成年了。”我轻声说着,看着里面的男人出神,
他瘦了,比起十年前整个人虽然高了些却瘦了很多,白色汗衫时时刻刻的挂在身上,手上戴着一只皮手套正在给一个大姨纹身。
男人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愣,然后快速移开目光,下巴抬了抬示意我随便坐,
小店里到处是纹身的样图,有老虎的,玫瑰的,火焰的,当时很流行这些东西。
坐在红色的塑料板凳上,脚下是水磨石地面 凉凉的,永远也拖不干净的那种。
男人又低下头去了,纹身的大姨痛的哎哟直叫唤,红色的美甲抓着座椅的扶手龇牙咧嘴,
“哎哟!小山啊,你轻点啊!”
“怕疼纹什么纹身?”男人头也没抬继续拿着工具,点线成面在阿姨的腰侧伴随着时间和阿姨的吸气声铺成带着荆棘的玫瑰花丛。
“这不是阿蕊吗?终于回镇上了?”男人去消毒了,女人这才通过镜子看到我,放下衣服走过来,带着皱纹的眼睛笑的眯起,“哎哟~大学生就是水灵哈~”
我记得这个女人,她是镇上美丽发廊的李姐,她的头发总是烫的卷卷的,用闻上去有些劣质的苹果香味发胶抓的油亮亮的。
她二十年前就在这里了。
虽然所有人都说她不太正经,因为她总是靠在发廊门口的彩带灯旁边,对着路过的人娇嗔着,“哎呀帅哥~来洗个头舒服舒服~”然后把人往她店里引,
她的店里陈设很简陋,角落还有几个篮子,里面有几串发黄的塑料葡萄和几条落灰的红色布条。
我去她店里剪过一次头发,她一开始有些诧异,然后还是拿起剪刀给那个时候的我剪了个时新的厚厚的齐刘海,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怎么样?姐手艺不错吧?”
2.
回过神来看着她轻轻一笑,“李姐。”
女人嘴上化着大红唇,嘟着嘴用指尖戳了戳我的肩膀,有些疼,
“哎哟!大学生好久没回来看我们了?瞧瞧,都长这么大啦!”
“你客人来了。”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女人身后,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女人赶紧站起来往门口打量,然后双手一拍大腿,“哎哟!这不是王哥吗?”笑靥如花的从纹身店里拨开不太透明的塑料门帘就出去了。
收回视线,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我有些愣怔。
刚才只是觉得他瘦了,现在看来他也成熟了很多,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眼神里藏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又如一潭死水。
重新面对面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有些局促的抠了抠手指。
“纹什么?”
男人后退了一步,靠在玻璃柜台上,随意的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发型。
“Scarification你会纹吗?”
“Scarification?”
他的手指轻轻一蜷,皱了皱眉双手环胸,没有拒绝我,只是轻轻的说了句,“很痛的。”
“没事,我想纹。”我从凳子上站起来,卷起短裤的裤腿,指着自己的左腿,“纹在这里。”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去旁边调配麻药去了,“你要纹什么?”
“J,字母J,大写的。”
男人的手轻轻的抖了一下,背对着我的他似乎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可是我知道,他在透过那面斜放在那里的全身镜偷偷看我。
“简山,手这么抖一会别给我纹歪了。”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笑声在逼仄的纹身店里回荡,沉闷的气氛也缓和了一些。
他回过头终于舍得扯出一个还算惨淡的笑容,拿着毛巾喷了酒精把刚才李姐坐过的椅子重新擦了一遍,这才让我坐下,
“这个可是这辈子都没办法盖的,你考虑清楚。”男人取出一个工具消毒,抬起头看向我。
“喂喂喂!打麻药啊你!”差点被他吓死,我拍拍胸口往椅子后面缩了缩。
“哈哈哈哈……”简山也笑起来,把工具放在旁边拿起麻药,“蒋蕊,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胆小。”
3.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双手一叉不轻不重的在他的脑袋上推了一把,
“你还是这么糟糕!”
他没躲,只是温柔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轻声附和着,“嗯,我还是那么糟糕。”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悻悻的收回手,垂眸看着他给自己纹身,“伯母……?”
“死了。”他手里拿着笔,面不改色的在我的皮肤上画出字母J的图案,声音平静面无表情,“早就死了。”
我和简山是高中同学,他的爸爸是街尽头的砖厂的老板,班里很多同学的父母都在他爸手底下干活。
简爸爸是个好领导,员工都很尊敬他,简山也是个万人迷,成绩好,家里有钱,还老是给大家带零食。
我和他从小学就是同学了,
可惜好景不长,砖厂出了意外,砖窑年久失修,在一次烧制的过程中突然坍塌,连带着还在里面作业的两个员工被埋,现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等简山爸爸带着众人把两人刨出来的时候,人早就烧成炭了。
这个中年男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老了30岁,瘫坐在地久久没有缓过来。
简山的地位也从万人迷跌至泥里,所有人都骂他,说他是杀人犯。
没过多久砖厂就被封了,简山也在那一年高二上学期退学了,
这是从我的视角知道的故事。
回过神来简山已经把纹身纹的差不多了,抿了抿唇正准备说什么,他已经先开口了,
“当年砖厂出事,我爸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去赔偿给那两个员工家属了,回来就上吊了。”
“我妈接受不了,在家里焚碳,没死成,大脑给烧坏了,在医院住了一年,还是死了。”
他说的轻飘飘的,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手里夹着棉球沾了酒精擦在我的纹身上,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伤口疼。
4.
透过他的发顶,我有些恍惚,我不敢想简山放学回家打开门面对着吊在房梁上的爸和昏迷不醒的妈是什么心情,
更无法想象一个尚且年幼的少年是怎么扛起家庭的重担,辍学打工给脑瘫的母亲治病。
我不是没有去找过他,只是等我站在那栋破楼的门口的时候,他们早就搬走了。
“我上大学之后,收到的空白信,里面有钱,是你吗?”
“蒋蕊,你在说什么?”他抬起头扯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像很无奈的摇头笑着,“你要是实在很有钱今天这次纹身你就给我双倍的钱。”
从皮包里摸出两张放在玻璃柜台上,看着他拿起纱布一圈圈缠在自己的大腿上,“够了吗?”
“够了~谢谢您~”简山笑的见牙不见眼,拿起钞票扔进小柜子里站直身子,“伤口别碰水啊。”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过头去清洗纹身工具了,看着他已经脱线的军绿色短裤,最终闭上了嘴,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还有点痛,放下卷起的裤腿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回到这个阔别十年的家,我还有些陌生,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倒影,从衣柜里翻出自己蓝白相间的校服披在背上,好像又回到那个有些闷热的夏天,
我是孤儿,从小就靠吃百家饭长大,简山的父母对我格外的照顾,时不时就让简山给我送饭,
他则是每次都像一个大爷似的从窗户翻进我的家,把铝皮饭盒往桌上一扔,“喏!喂狗的!”
我每次都会打他,然后一边笑一边赞叹伯母的手艺真的很棒。
我们相爱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们一起写作业的时候,简山突然用记号笔在他的手心画了个J然后猛的拉住我的手盖在一起,掌心相贴,看着他嘴角的浅笑,还有掌心留下的对称的痕迹,耳边是他的声音,
“蒋蕊,等高考之后我们就在一起,报同一所大学,怎么样?”
当时的我耳朵红得像两块烧炭,赶紧抽回手瞪了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刷题,声音像蚊子哼哼一样,
“谁,谁要跟你在一起……”
我们会在晚自习的间隙,趁着那十分钟去转操场,黑漆漆的操场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满天的星空,承载着我们的梦想和希望。
可惜简山的梦在那场事故中伴随着碎裂的砖窑一起埋进了土里。
说不清被邻居告知简山已经搬走了的时候我的心里面是什么感觉,酸的发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我不怪他,我从来都不怪他不告而别,我怪我自己,没办法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站在他的身边。
5.
阿山纹身店里直到凌晨三点才熄灯,简山扶着墙站起来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有些削瘦的脸颊,双手不可置信的摸了摸,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他冲进浴室用力的把肥皂往脸上搓,双手打出泡沫用力的摩擦,好像要洗掉一层皮才罢休,又把胡渣刮了又刮,这才敢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眼眶微微凹陷,头发凌乱沾着水珠,他自己都要记不清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底到哪里去了。
他本来是不在意的,可是今天看到蒋蕊就像一根刺把他肿胀多年的脓包挑破了。
那些腐烂的,不堪入目的全都一瞬间涌了出来,把他深深地掩埋在这昏暗的纹身店里。
简山扶着生锈的架子,看着自己的倒影,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下,他的人生好像都被无限压缩,然后关在这间泛黄的瓷砖砌成的卫生间里了。
“简山,我觉得你头发梳上去还蛮好看的诶~”
少女的声音就像从遥远的记忆中轻声细语,吹过他疲惫的双颊,
鬼使神差的,简山拿起旁边的泡沫发蜡,对着镜子把凌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抹上去,对着旁边泛黄的杂质剪页上刘德华的照片一点一点整理着自己的发丝,
一遍遍的对着镜子调整着角度。
杂志剪页的边都翘起来了,又被他随便抹了点发蜡给摁了回去,
看着镜子里精神了不少的男人,简山尝试着学着照片里的明星的样子露出一个笑容。
水滴从水龙头上滴下的那一刻,他猛的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用力的捶在洗手池的边缘。
太假了。
他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脸,好像要把面皮扯下来一样,嘴唇哆嗦着骂了句脏话。
那个少年早就跟着爸妈一起走了。
6.
我第二天睡醒的时候伤口已经有些结痂了,有些痒痒的,这个时节总是阴雨绵绵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就更慢了。
小镇比我先起床了,外面的吆喝声四起,我却一点出门的心思都没有,身上黏糊糊,又不能洗澡,没由的有些烦躁。
眼神不受控制的落在那个黄色掉皮露出木质内里的窗子,仿佛下一秒简山就会从那里翻进来然后贱兮兮的打个招呼然后扔下一些什么零食。
窗外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玻璃糖纸,那个时候很流行,我没有钱买糖,简山总是和别人交换,把最漂亮的那一张换来给我。
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张透明镭射的,上面印着一颗大大的蓝莓,小小的我从来没有吃过蓝莓,但是吃到蓝莓味的糖的时候就在想,蓝莓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吧。
等我上了大学,在超市里看到小小的一盒,还铺着软垫,一颗颗的上面还有一层白色的霜,在室友的怂恿下买了一盒,很酸,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蓝莓不是蓝莓味的。
别人都是把糖纸一张张小心翼翼的压在书本里压的平平的,我从来没有这样做,因为简山给了我很多,多到我要用玻璃罐才能全部装下。
没忍住揭开纱布瞅了一眼纹身,拿起昨天简山给的碘伏轻轻的擦在周围,一边擦着一边小声抱怨,
“臭阿山,下手真够重的……”
顿了顿又轻声骂着,
“骗子……”
7.
李姐的发廊开在离简山纹身店不远的地方,她是懒懒的,下午才慢悠悠的爬起来开门,拉开卷帘门就被门口的人影吓得一声尖叫,
捂着胸口娇嗔了一句,“哎呀阿蕊,你可吓死姐了!”
我看着她比起十年前更多了几条细纹的脸笑了,抬手帮她把门往上推了推,
“李姐,给我剪个头发呗?”
“哎哟,城里回来的大学生还能看得上姐的手艺啊?”
李姐喜笑颜开,从旁边拿了那把剪刀,正准备上手的时候又拿了酒精往上面倒,一边倒一边说,“哎呀别说姐不心疼你,那些臭男人老是拿剪刀剪他们那个臭脑袋,姐给你消消毒,嗷~”
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向她,李姐已经年过半百了,头发还是染的栗子色,照着那些墙上的照片把头发吹的蓬蓬的香香的。
“阿蕊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她拿着剪刀,把我的头发梳顺在发梢一点一点有些笨拙的剪着,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突然很想调侃她,
“李姐,干了二三十年的发廊,剪个头发还不会啊?”
“就知道调侃姐!”她用手轻轻的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嘟着嘴继续给我修着发尾,“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就那点技术,给你修修得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李姐是最好的李姐啊……”眯着眼毫不吝啬的夸赞着,
李姐的手微微一顿,饶是阅人无数的她竟然在此时红了眼眶,不动声色的抹了一把泪,“臭小孩还说起这话。”
“我知道,李姐是好人。”
李姐没有再回话,只是把头藏在我的身后弯腰修剪着,我只能看到她蓬松的一点发丝时不时冒出来。
我知道她,我比任何人都知道。
从我记事开始,镇上的人都陆陆续续给我很多帮助,但是他们大部分或多或少用嫌弃或可怜的眼神看我,镇长说要我每天都换着居民家里去吃饭,
我不好意思又饿得没办法,只能端着碗像乞儿似的挨家挨户分一点饭菜,每次李姐都会给我很多的肉。
她会很嫌弃的把油腻腻的肉拨到我的碗里,然后扇一扇鼻子好像被熏到似的往里屋走,让我坐在她的发廊里吹风扇,一边看《还珠格格》一边吃饭。
肉油腻腻的,却给当时正在长身体的我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营养,我甚至一点都不觉得难吃,恨不得把碗都舔干净,每次这个时候李姐就会靠在沙发上笑我,
“哎哟~我们小蕊狗儿哦~碗都要舔个洞哦~”
8.
“李姐,简山结婚了没有?”
我这个问题刚抛出来,李姐眼眶的红晕跟什么似的一下就消失了,瞬间站直腰杆,眼神迸发出八卦的光,拿着剪刀双手叉腰,
“哎哟~我们阿蕊回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我的脸微微泛红,抿了抿唇没有否认,其实回来镇上我没把握简山还在镇上,毕竟当时他就带着伯母搬走了。
“阿山这孩子可怜啊……”李姐漫不经心的挑起我的一缕头发,装作很忙的样子理来理去,“你是不知道,他把他妈拉去城里,人家城里的医院那可真是狮子大张口啊!”
听到李姐的话心里面咯噔一下,没有打断她,
“当时他爸爸不是把钱都赔给工人了嘛,觉得愧疚得很,就上吊了嘛,简山妈妈他们夫妻这么恩爱哪里受得了这种打击啊!把家门堵死就焚碳了,阿山回家就看到爹挂在房梁上,娘躺在地上,那谁受得了啊!”
李姐一边说一边心疼的摸胸口,像在安抚谁,“但是简山这娃子不得了啊,找了板车就把他妈拉医院去勒,镇医院不收啊,说要去城里,人家医院张口就是一千块嘞!”
“你说阿山,还是个高中生,他哪里来的钱嘞?我们乡里乡亲的凑吧凑吧给他填上咯。”
“后来呢?”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停下了她乱动的手,透过镜子静静地凝视她的双眸,
“后面阿山就辍学了嘛,出去打工了,后续费用一天就是50块嘞,哎哟,哪里消费得起啊,但是这娃能干嘞,硬是把医药费都凑出来了,还把钱都还给我们了嘞!”
李姐宽慰一般拍拍我的手背,“这孩子苦啊,他妈啊拖了一年还是走了,给这孩子都熬成啥样了,后面就回来了嘛,跟着混了混的就开始做起纹身了,喏,这还是他第一次纹的嘞~”
说着李姐拉开袖子凑过来给我展示她胳膊上那朵歪歪扭扭的牡丹,颜料因为晕染不到位浸了一小片。
鼻子突然有点酸酸的,捂住脸偏过头有些哽咽,
我从来没有想过简山会这么痛苦,更痛苦的是我这些年到底都干了什么,我怎么能不知道那些钱是简山寄过来的呢,我居然能这样心安理得的读完了大学。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哎呀,你哭什么,阿山这小子还单身哩 倒是你啊阿蕊,去了大学没谈个恋爱?”李姐看着我哭成这样心里面也不是滋味,从旁边抽了纸巾递过来,“擦擦,我刚开的一包,干净的。”
“我……”接过纸擦着眼泪,声音堵在喉咙里出不来,就像塞了一大把蓝莓,吞不进去,吐不出来,酸的要命。
“没事没事,嗷,姐都知道。”李姐把我抱进怀里,靠在她的怀里闻到那股劣质的香水味却让我的心逐渐安稳下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我就是问问……”又擦了一把鼻涕,把头发扎起来就往外步履匆匆的走。
“诶!阿蕊,你等等!”
李姐喊了几句,我也没有回头,也没有听到她的叮嘱,
“下周要下大暴雨,镇子搬迁啊!”
我回到屋子就扑在被子里,把头死死的捂住,好像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憋死,想要呐喊又发不出声音。
直到头晕脑胀的倒在小床上,看着天花板的蜘蛛网出神。
后面的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匆匆解决完了饭就在屋里躺尸,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简山。
9.
周六的天气格外的阴沉,外面开始下起小雨,明明是正午,天却越来越黑。
简山披着雨衣带着工具走在雨幕里,镇上的居民大多是些老人小孩,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因为接到通知让大家紧急撤离,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孩带着众人趁着雨势还小往隔壁镇的空地前进。
雨越下越大,天空开始降下一道道闪电,简山把小孩放下之后,几乎是同时远处的山顶就发出一阵巨响。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找到李姐抓住她的手腕,“蒋蕊呢?”
李姐也是一愣,眼睛瞪大,“她没和你一起?”
简山心头一震,快速爬到最高处扫视空地上的村民,大声喊,“蒋蕊!蒋蕊!”
没有人回应,他们都在各自安放自己的行李和帐篷,那股不安愈发浓烈,简山从旁边夺过小孩的单车就飞速消失在了街道口。
李姐赶忙把小孩拉回来,脸色有些惨白的看着简山越来越远。
我是被雷声吵醒的,外面暴雨打在地面噼里啪啦的响,好像要把一切都摧毁,还有一阵巨石滚落的声音地面开始震动,裹着被子站在窗口,就眼睁睁看着在山腰上的一栋楼在顷刻间就被空洞的山体吃了进去,还有滚滚的泥沙从山顶朝着镇子奔来。
我吓傻了,站在窗口一动不动,
“蒋蕊!”
直到简山的声音把我唤醒,侧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就已经快速从楼下爬上了楼从窗口翻进来了,
根本来不及细问,墙猛的一抖裂了几道缝,泥石流来的速度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快,简山扯下我身上的被子把我抱进怀里的瞬间,墙体就往一侧猛的倾倒。
他抱着我把被子盖在我的头顶,我什么都看不到,惊恐的抱着他,只剩下不断震动的房屋和轰隆隆的分不清是雷声还是泥沙。
“别怕,别怕……”
他的手紧紧的抱着我,一动也不敢动,我能听出来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可是我没有办法考虑太多了,只能死死的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为我们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
震动才渐渐平息,房屋已经倾斜了45°,两人抱在一起缩在墙角,腿都麻了,阳台已经断裂了一半了,只剩下幸存的窗户还在风的吹动下吱呀作响,
我刚想说什么,简山挪了一下房子又发出一阵脆弱不堪的悲悯,吓得我又闭上了嘴,
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简山的脸吓到惨白,抱着我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别动了,房子地基塌了,一会别给我俩都埋了……”
简山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后背,“没事了,李姐知道我回来了,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低下头却看到我湿漉漉的双眸,顿时心里一紧,“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有……我没有……”
我紧紧的抱着他,仿佛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紧张到无法诉说的情绪都在此刻爆发,眼泪砸在他的胸口,
“别哭,我们会得救的……阿蕊……”
简山手足无措的安慰着我,却怎么也止不住我的眼泪。
10.
“我问你,那些钱是不是你寄的?”
我抽噎着,充盈着泪望着他,哽咽着磕磕绊绊的吐字。
“……”简山看了我半晌,偏过头看着窗外,这大暴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现在雨势小了很多了,“不是我。”
“骗子!”我用力的咬在他的锁骨上,用了十足的力,硬是给他留下两排深深地牙印,“你又骗我!”
“我没有骗你……”
简山疼得闷哼一声,却没有动作,一只手轻轻的揉着我的后脑勺企图安抚我的情绪。
“你骗我!你骗我你会永远给我带好吃的!”
“你骗我你会和我在一起,你会和我考同一所大学!”
“你骗我,你骗我那些钱不是你寄的!你骗我……你骗我你不喜欢吃糖,你骗我你喜欢我……”
简山听到这一连串的质问心里面就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又一下,伸手把我抱的更紧,几乎要窒息,
“我没有,我喜欢你,我一直都都喜欢你。”
我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抱着他的脖子,
“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简山,我也喜欢你……”
简山就像飘了那么多年的羽毛终于被人接住,眼眶一下红了更彻底,这句喜欢,他等了整整十年。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他只能一遍遍的道歉,一遍遍的说着喜欢,他怕他再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了。
“等我们出去我们就结婚,我们永远在一起……”抬起头捧着他的脸,哭唧唧的想要亲吻他,
“瞧这小脸……”简山却躲开了,低低的笑了一声,拿自己的衣服给我擦了鼻涕,“一会弄我一脸……”
眼看我又要哭,他这才小心的低头吻住我,他的唇还带着雨水的涩,眼泪的咸,生活的苦,还有……爱情的甜。
两人在废墟中紧紧的相拥,直到这场天灾才让分散恋人的两颗心重新贴合。
11.
小镇是彻底被淹了一大半,科考队说是因为砖厂过度开采导致山体亏空才加上暴雨才引发了泥石流,幸亏撤退的及时,没有人员伤亡。
大地归于平静,阳光照临大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问我?哈哈,我当然也救出来啦~
今天是我和简山办婚礼的日子,镇上的人几乎都来了,大家在这场事故中正好也需要一点喜气缓和缓和。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简单摆了几桌,我还穿着李姐给我买的一件红裙子,李姐亲自上阵给我化了个大浓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自己都想笑。
简山也难得的嘴贱了几句,“这小嘴红的,要把吃席的小孩都搂进去!”
一边说着一边把喜糖放在酒席的瓜果盘里,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
我们选了天气最好的那天去领证,阳光照的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他骑着单车,车把手上那朵红色的花被他理了又理,我坐在后座抱着他的腰,一切都那么美好。
一只手抓着红本本,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简山的手,笑着看他,“臭阿山,以后都不能把我甩开了!”
“应该是我赖上你了才对,我这个地痞流氓,缠上你这个大学生!”简山弯腰把我打横抱起转了几圈,吓得我捂着脸发出尖叫,他则是乐呵呵的笑。
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才看到简山右腿上的纹身,那块的皮肤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微微泛白隆起的伤痕是一个字母J的形状,顿时翻身坐起来指着他的鼻子,
“好啊!你什么时候跟我纹了个一模一样的!”
“就在你来找我的那天晚上……”简山抓住我的手轻轻吻了吻我的手背,眼神深情又缱绻,
当纹身和纹身相贴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高中的少年,紧紧的抓着我的手,在我的手心留下字母J的痕迹。
“看到了吗?”他故意低头摸了摸那处纹身,“我们永远在一起……”
“嗯,我的简先生。”
更新时间:2025-06-11 17:36: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