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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汉宫秋月(闺阁篇)

第一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秭归的香溪,是条会流淌金粉的河。春日的阳光,就像被谁细细研磨过的金箔,碎成无数细小的鳞片,肆意地倾洒在水面上。那光一触及溪水,便即刻搅乱了一河的清幽,粼粼的波光好似无数只细碎的眼眸,闪烁着灵动与神秘。

溪水澄澈得近乎透明,水底的五彩鹅卵石,宛如被精心摆放的宝石,每一颗都在幽暗中散发着独有的色泽。而那些鱼虾,恰似水中的精灵,或轻盈地穿梭在石缝间,或成群结队地嬉戏,时而隐没于光影交错的深处,时而又在浅水处露出一闪而过的踪迹。

少女时的我,对香溪边的那块青石有着别样的眷恋。那石头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稳稳地扎根在溪水旁,仿佛是专为我准备的休憩之所。我常端坐在上头,姿态娴静,像是溪边悄然绽放的一朵野花。我会将脚丫缓缓地放入水中,起初,溪水的凉意像是无数细密的针,轻轻地刺着肌肤,但不过片刻,便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溪水温柔地漫过脚背,恰似一双轻柔的手在抚摸,偶尔,还有小鱼好奇地游过来,用它们那小巧的嘴巴轻轻啄着我的脚趾,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让我忍不住咯咯轻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溪边悠悠回荡。

家中那略显陈旧的厅堂,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与书香的混合味道。八仙桌稳稳地立在中央,像是一位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家中的点点滴滴。桌上摆放的那套绣具,于我而言,是另一个绮丽的世界。绣绷上紧绷着的素白绸缎,宛如一片未经雕琢的雪地,等待着我用手中的银针与丝线,为它添上缤纷的色彩与生动的故事。

此时,父亲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那椅子随着他摇扇的动作,发出轻微的 “嘎吱” 声。他手中的蒲扇,扇面已经微微泛黄,边缘处还有些破损,但在父亲手中,却摇出了别样的韵律。父亲开始给我讲述屈原投江的故事,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从古老的岁月深处传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在厅堂中悠悠回荡,萦绕在每一个角落。

他描述着,当屈原决然地怀抱大石,以一种决绝而悲壮的姿态,纵身跃入汨罗江的那一刻,平静的江面瞬间被打破。江水像是被激怒的猛兽,泛起层层汹涌的涟漪,一圈圈地向四周扩散。而那溅起的水花,在日光的折射下,竟奇异般地浮现出星月的光影。

那些光影,璀璨夺目,却又透着无尽的凄凉。璀璨是因为它们仿佛是来自天际的神秘光芒,而凄凉则是因为它们所承载的,是一位伟大诗人的消逝。那星月的光辉,在江面上永恒地闪耀着,就如同屈原那不屈的灵魂,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熠熠生辉,成为了后人心中不朽的传奇。

母亲临盆的前夜,注定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夜晚。她在睡梦中,见到了一只白虎。那白虎身形矫健,周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它的口中,衔着一块温润的美玉,那玉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母亲的梦境。

白虎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地向母亲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岁月的长河之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走到母亲面前后,白虎轻轻地将玉放置在她的怀中,而后静静地凝视着母亲,它的眼神温和而深邃,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上古的神秘力量,洞悉着世间的一切。

母亲从梦中惊醒,刹那间,满室都弥漫着玉的清冷香气。那香气幽微却持久,像是来自遥远仙境的气息,萦绕在房间的每一寸空气里。我降生后,父亲看着襁褓中的我,眼中满是欣喜与期许,他笃定地说这孩子定是带着祥瑞之气而来,便给我取了名,唤作昭君。

在古老的传说中,白虎是尊贵而神秘的象征,它所带来的玉,更是纯洁与美好的化身。母亲的这个梦,就像是命运提前埋下的伏笔,似乎预示着我一生与玉有着千丝万缕的缘分,以及那隐藏在命运深处、难以捉摸的波澜壮阔的人生。

第二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被选入掖庭待诏的那天,家乡的香溪仿佛一夜之间干涸了。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望着窗外逐渐模糊的山水,心中空落落的,像被谁挖去了一块。那熟悉的炊烟、摇曳的桃枝,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影,只留下这颠簸的路途和未知的宫廷,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等着将我吞噬。

在这深宫里,日子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软绵绵地拖沓着。一晃三年,铜镜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每至深夜,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像是一层薄纱,轻轻落在镜面上,泛起冷冷的光,映出我愈发陌生的脸。

稚气如霜,悄然从脸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沉稳,像是过早披上了一件不属于我的华服。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眼中的落寞如夜雾,浓稠得化不开,却又总隐隐透着一丝期待,如同在黑暗中等待微光的飞蛾。

画工毛延寿来的那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寂静。他走进来,手中的狼毫笔像是一把锐利的剑,悬在我的眉间。那笔尖冰冷,好似即将落下的霜,轻轻触碰,便让我心中一紧。我强装镇定,直视他的眼睛,可内心却如翻涌的潮水,难以平静。

我知道,这一笔下去,也许就决定了我在这深宫中是被遗忘在角落,还是能重见天日。胭脂盒底压着的金钗,在微弱烛光下闪烁着冷光,那光芒像是对我命运的嘲讽,这深宫里的荣华富贵,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冷暖自知。

初雪夜,宫中宛如一座巨大的冰窖。我在长廊中徘徊,脚下的积雪发出 “吱吱” 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偶遇一位老宫人,她像一尊被岁月遗忘的雕像,坐在石阶上,望着漫天飞雪,眼神空洞而沧桑。

她的脸上沟壑纵横,仿佛每一道皱纹都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荣宠如昙花,凋零似秋叶。” 她喃喃说道,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寒意。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在这深宫中,无论是否得宠,最终都不过是被岁月掩埋的一缕尘埃。

卷二·塞云含雨(出塞篇)

第三章 车辚辚兮马萧萧

白帛诏书仿若冬雪,悄无声息却又沉甸甸地覆上肩头,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一声细微的玉簪碎裂之音,宛如命运的弦在不经意间崩断。长安城外,送行的场面似一幅杂乱的市井图,士子们手持柳枝,那柳枝在风中瑟瑟发抖,如同他们内心的惶惑不安。

他们吟诵着《招魂》,声音哀婉而悠长,像是从地府深渊飘来的招魂曲,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悲凉,在这冷冽的空气中肆意回荡,搅得人心乱如麻。马蹄声声,沉重地踏在地面,将地上那支断成两截的玉簪碾得粉碎,玉簪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恰似我此刻破碎又寒凉的心。

车辇缓缓启动,像是一头迟缓的巨兽,载着我驶向未知的远方。车轮滚动,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灵魂深处。沿途的百姓们,或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好奇;或低垂着头,带着敬畏之色,静静地注视着车辇前行。那些孩童们,无知无畏,嬉笑打闹着,将沾着唾沫的《烈女传》残页向车辇掷来。

残页在空中凌乱飞舞,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蝴蝶,带着一种无力的挣扎。我坐在车内,望着那被玷污的残页,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涩、无奈等情绪交织在一起,难以言表。这 “烈女” 之名,从被赋予我的那一刻起,便如同一把双刃剑,看似荣耀,却不知是否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将我刺得千疮百孔,成为我悲剧命运的开端。

我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胭脂盒底的金钗,那金钗在指尖下透着丝丝凉意。母亲曾郑重其事地说,此物可辟邪,然而踏入这宫廷,历经诸多变故,我才惊觉,真正的邪祟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深藏在人心深处。如今,这金钗在这茫茫出塞途中,又能为我抵挡多少未知的风雨呢?或许,它也不过是我在这无常命运里,聊以慰藉的一丝念想罢了。

第四章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阴山脚下的草原,像是一块被岁月反复揉搓的毛毡,广袤无垠,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芜。我初来乍到,望着那连绵起伏的穹庐,只觉它们像极了一座座沉默的坟冢,每一座都似乎掩埋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透着一股子让人脊背发凉的死寂。那草原上的风,裹挟着沙砾,粗暴地扑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仿佛要将我这来自江南的柔弱气息,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抹去。

单于坐在一旁,他的指尖粗糙得如同干裂的树皮,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与风霜。当他的手不经意间划过箜篌的丝弦,那低沉而悠扬的声音瞬间在帐内弥漫开来。

这声音,不似我在汉宫时听过的那些婉转悠扬的丝竹之音,它更像是从遥远的古代穿越而来,带着匈奴族千百年的兴衰荣辱,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我看着他那布满老茧的手,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在这异域他乡,这个男人将成为我此后生活的依靠,可他身上那陌生的气息,却又让我感到无比的疏离。

帐外,胡笳声此起彼伏,那凄厉的音调,宛如一把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进灵魂深处,让人忍不住心生悲凉。我坐在帐内,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映照着我手中那封家书。纸张已经微微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我轻轻展开家书,将墨迹点在幼子稚嫩的掌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喃喃说道:“这是汉水的流向,终有一日……” 话还未说完,泪水却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仿佛看到了故乡香溪畔那熟悉的景色,垂柳依依,溪水潺潺,可如今,我却被困在这遥远的塞外,与故乡相隔万水千山,那曾经的一切,都只能在梦中相见。

夜半时分,我从梦中惊醒,心跳急促。月光透过帐幕,洒在羊毛毡上,泛着清冷的银光。在那一瞬间,我竟恍惚了,错把这月光当作了香溪的波影。那波光粼粼的画面,是我在故乡时最熟悉不过的场景,即便知道这只是一个错误的幻觉,可我还是紧紧地盯着那片 “波光”,不愿醒来。

在这片异域他乡,孤独如影随形,这样一个短暂的幻觉,却能让我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寻得片刻的安慰,让我在心底深处,重新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温暖。我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直到那虚幻的 “波光” 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我独自面对这塞外漫长而又孤寂的夜。

卷三·青冢黄昏(胡地篇)

第五章 罗襦宝带为君解

单于帐里的牛油灯总散发着一股酸腐味,像是被风干的血。呼韩邪单于的手像树皮,摩挲着我的脸颊时,我竟想起长安街头卖的风干柿子。他的眼神浑浊,像被风沙迷了眼,可偶尔闪过的锐利,又像能看穿我心底的秘密。

“你的眼睛像阴山的鹰隼,却藏着汉地的月光。”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草原烈酒的辛辣。合卺酒里的枸杞像被碾碎的红豆,在羊乳般的酒液里沉浮。我一饮而尽,那股酸涩顺着喉咙滑下,像吞下一把碎玻璃。

金帐的角落里,前任阏氏的耳坠在阴影里闪着光。银丝缠绕着半截乌发,像盘蛇吐信。我想起掖庭老宫人讲的宫斗故事,那些被拔掉指甲的嫔妃,用头发上吊的宫女,血在青砖缝隙里渗成一朵梅花。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单于的手搭上我的肩,他的呼吸里有羊肉的膻味,“她死在马背上,血溅在马鞍上,像盛开的芍药。” 我望着那耳坠,忽然觉得自己像被命运的丝线缠绕的木偶,从长安到漠北,每一步都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牵引。

单于的身子像山,压过来时,我却望着帐顶的毡子出神。那毡子上绣着的狼头,在烛光下张牙舞爪,像要把我吞进黑暗里。我想起阿蛮说的话:“女人的身子是男人的战场。” 此刻,我像是被丢进了烽火连天的边塞,无处可逃。

帐外的胡笳声像鬼哭,一声接着一声。我想起长安的丝竹,那些悠扬的曲子,此刻却像另一个世界的梦。单于的鼾声响起,我却睁着眼,望着帐顶的缝隙,月光从那里漏下来,像一条银线,却无法照亮我心底的黑暗。

第六章 天苍苍,野茫茫

病榻之上,我的意识仿若飘摇在狂风中的烛火,时明时暗。帐外,草原的风如同一头猛兽,肆意地呼啸着,似要将这单薄的营帐连根拔起。帐内,昏暗的光线中,一切都影影绰绰,仿佛被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幕。

恍惚间,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夺目的亮光,我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只见阿蛮亲手绣制的桃夭帕,竟化作了一只燃烧着的火蝶,在我眼前轻盈地飞舞着。那火蝶周身散发着炽热的光芒,每一次振翅,都仿佛要将这黑暗的营帐点燃。

它的光芒,刺痛了我的双眼,却也如同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这只火蝶,就如同想要抓住那遥不可及的往昔岁月,抓住我曾在长安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随着火蝶的引领,我的思绪飘向了远方。我仿佛看到了长安城中,那漫天飞舞的柳絮,如同雪花一般轻盈、洁白。它们在微风中翩翩起舞,纷纷扬扬地落在弱水之上,瞬间,弱水便被这如雪的柳絮覆盖,宛如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听到了熟悉的乡音,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然而,当我想要再靠近些,想要真切地感受那份温暖时,一阵剧痛猛地袭来,将我从美好的幻觉中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我强撑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坐起身来。目光落在营帐角落的胡杨木柱上,那粗壮的木柱,就如同这草原上坚韧的生命,见证了无数的风雨变迁。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伸手抓起一旁的匕首,朝着那胡杨木柱狠狠刻去。每刻下一笔,我的心中便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有对故乡的深切思念,还有对这无尽苦难的不甘。

刻着刻着,木屑如雪花般飞溅开来,而木柱中渗出的汁液,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如鲜血一般鲜红。那红色,触目惊心,恰似我内心深处被撕裂的伤口,流淌着无尽的血泪。这汁液,顺着我刻下的笔画缓缓流淌,渐渐染红了我手中一直珍视的《急就章》。那原本工整的字迹,此刻被这殷红的液体模糊、晕染,仿佛也在为我的命运而悲泣。

看着被染红的《急就章》,我心中的悲愤如潮水般汹涌。我对着这苍茫的天地,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这就是我的命运吗?为何要将我从故乡连根拔起,抛洒在这荒蛮的塞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的苦难?然而,回应我的,只有帐外那呼啸不止的风声,以及草原深处传来的阵阵狼嚎,它们交织在一起,仿佛是这天地间对我命运的无情嘲讽。

卷四·玉碎珠沉(终章篇)

第七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我这双手,曾在汉宫的锦缎上绣出千娇百媚的牡丹,线丝穿梭间,似能闻见春日御花园的馥郁芬芳;也曾在塞外的羊皮上勾勒粗犷豪迈的骏马,指尖摩挲,仿若触到了那奔腾不息的劲风。可如今,这双手却颤抖得厉害,捧着那面从汉宫带出的菱花镜,好似捧着一段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破碎的旧梦。

我拖着病弱的身子,一步步挪到弱水之畔。塞外的风,依旧凛冽,吹得我破旧的衣衫猎猎作响,像是在催促我与这世间做最后的诀别。河水浑浊,翻涌着,似是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我深吸一口气,双手高高举起菱花镜,那镜背镶嵌的珍珠,在黯淡的日光下,竟还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是在诉说着曾经的荣耀与繁华。

“扑通” 一声,菱花镜落入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镜身迅速下沉,那珍珠的微光在水中摇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恰似我这漫长一生的璀璨,在岁月长河里被无情吞没。刹那间,我仿若看到那珍珠沉入河底后,幻化成了河畔摇曳的白蒿,在风中轻轻摆动,无人知晓它曾有着怎样的过往。

恍惚间,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香溪的潺潺流水声在耳边响起,那溪水清澈见底,能清晰地瞧见圆润的鹅卵石。我看到年少时的自己,赤着脚丫,欢快地踩在鹅卵石上,溅起晶莹的水花。那时的我,无忧无虑,笑声清脆,回荡在香溪两岸。阿蛮在一旁,笑着嗔怪我太过顽皮,手中还握着刚采来的桑叶。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香。

就在这时,遥远的天际传来隐隐雷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似是从长安的方向滚滚而来。我知道,那是惊蛰的雷声,可在我听来,却像是震碎了两千载光阴的轰鸣。过去与现在,汉宫与塞外,少女的纯真与迟暮的沧桑,在这雷声中交织、碰撞。

我闭上双眼,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这生命的尽头,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与当下的场景紧紧缠绕,难解难分。我仿佛看到了一条无形的丝线,将我生命中的每一个片段串联起来,编织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网。而此刻,在这弱水之畔,我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与和谐,好似这一生中所有的苦难与荣耀,都在此刻找到了归宿。

尾声:至今青冢哭秋风

草原的风,像是从远古呼啸而来的巨兽,呜呜咽咽地刮过这片孤寂的坟场。我那墓前的石碑,在这漫长岁月里,早已没了初立之时的光洁平整,如今被一群不知愁的牧羊童,刻满了歪歪扭扭的胡语情诗。那些字符,带着草原独有的粗犷劲儿,笔画肆意张扬,仿佛每一道刻痕里,都藏着他们鲜活的心跳与炽热的情愫。

我俯身,指尖轻轻摩挲着这些刻痕,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恍惚间,我似能听见那些牧羊童嬉笑打闹的声音,他们在这石碑前,毫无顾忌地挥洒着青春,将对爱情最质朴的向往,用这简单的刻痕留在我的墓前。这些胡语情诗,与我记忆中宫廷里那些被精心雕琢、暗藏机锋的诗句截然不同,它们直白得近乎莽撞,热情得好似草原上永不熄灭的篝火,在这清冷的墓前,硬生生地燃起了一抹别样的生机。

抬眼望去,今夜的月光宛如一层轻薄的银纱,温柔地覆在墓碑之上,将那些胡语字符衬得影影绰绰,仿若它们正趁着月色,轻声诉说着草原上一段又一段的爱恋。远处,传来悠扬的马头琴音,那旋律,像是在风中飘荡的思念,时断时续,与这月光、这刻满情诗的石碑,共同交织成一曲独特的乐章。我轻叹一声,裹紧身上那件早已褪色的披风,转身缓缓步入墓穴之中。

墓穴内,一片死寂,唯有角落里那个漆盒,安静地待在那里。我缓缓走近,打开漆盒,只见曾经承载着我无尽悲愤与思念的《胡笳十八拍》竹简,如今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化作齑粉。我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碰那些竹简,指尖拂过那些被虫蛀出的空洞,往昔创作时的情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时的我,身处这异域他乡,满心都是对故乡的思念,对命运的无奈与悲叹。每写下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底刻下一道伤痕,那是用泪水与心血凝聚而成的诗篇。可如今,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不仅在我的面容上留下了痕迹,更将这些承载着我灵魂的竹简,侵蚀得面目全非。我看着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迹,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

而在这漆盒一旁,那枚 “汉” 字金印,却依旧在幽暗中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灼灼如新。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金印,触手温热,那熟悉的重量,让我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枚金印,是我身为汉家女儿的证明,是我永远无法割舍的身份象征。无论我在这塞外经历了多少风雨,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它始终散发着属于大汉的光芒,提醒着我,我的根,永远在那遥远的东方。

两千年的时光,如同一眨眼的瞬间,匆匆而过。如今,考古队的队员们带着现代的工具与好奇,掀开了我的棺盖。刹那间,风化的丝绸碎屑如雪花般飘散,半枚桃核,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我凝视着那枚桃核,它的纹路,竟恰似长江水脉图,蜿蜒曲折,纵横交错。这桃核,宛如命运特意安排的信物,跨越了漫长的时空,带着故乡的气息,再次与我重逢。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遥远的故乡。香溪河畔,那清澈的溪水,是否依旧潺潺流淌?故乡的亲人们,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记忆中已渐渐模糊,可那份思念,却从未淡去。这枚桃核,就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与故乡紧紧相连,让我明白,无论我身在何处,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我的根,始终深植于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永远生生不息。

在这悠悠岁月中,我的墓穴宛如一位沉默的见证者,静静地看着草原上的日出日落,看着朝代的更迭变换,看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老病死。而我,虽已沉睡千年,但我的灵魂,却早已与这片土地相融,在这里,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永恒安息之所,带着对故乡的眷恋,对大汉的忠诚,以及对命运的坦然,在这塞外的草原上,留下了一抹独特的印记。

更新时间:2025-03-14 00: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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